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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(2)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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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计程车上,我总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,依然是有点怪异。

比如,按照叶莹说的,陈月芳是在我管叶莹称作“女朋友”之后,放心地把我交给了叶莹——陈月芳虽然是个村妇出身,但我很清楚她的心细得很,她怎麽可能放心地把我交给一个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麽的、满嘴葬话的女孩?而且,如果我昨天喝醉以后真得说了关于“女朋友”的事情,那我对于夏雪平的心思,不就完完整整地跟陈月芳和叶莹说出来了麽?

再比如,既然我昨天晚上从头到尾都是在跟叶莹发生的关系,那麽为什麽我的脑海裡会出现陈月芳的内衣内裤的颜色呢?

而那句“秋岩,你别这样”,又是谁说的呢?

那肌肤触感,又是那样的真实……因为一时慌张,我忽略了叶莹的肤质——当然,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比较排斥去碰那些满嘴葬话的钮儿的;此刻想想,还真不如刚才厚著脸皮再摸她一把,一探究竟。

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……

但与此同时,内心裡更多的是侥倖——迷迷糊糊之中嫖了一个妓女,也总好过,把自己脑子裡“记住”的这些关于强姦自己后妈的这些东西,给弄成了真的……

十几分钟后,我回到了市局大楼门口。

哑巴莫阳正焦急的站在那裡等著我。遇到要紧事,居然安排一个哑巴来接我,风纪处的人也真想得出来。

等我下了车,再仔细一看,我才发现莫阳的头髮好像是被人扯乱了,他的身上似乎还被人泼了多半杯咖啡,平常安静整洁的衬衫上正当胸出,浸染了一大片土褐色的污渍;而最关键的是,他脸颊貌似被人挠了一下、额头上还有一个大黑鞋印——打人不打脸啊,若不是犯罪份子,谁能这麽不讲究?因而我的第一反应是,搞不好在我不在局裡的这小半天时间里风纪处遇到什麽罪犯了——虽然抓捕市一中两个人渣这一票干得漂亮,但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放心。

还没等我开口,莫阳就对我开始焦急地比比划划、干张著嘴,喉咙裡还发出著“哦——嗷——”的叫声。

可就算他再比划也没有用,我不懂哑语,因此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跟我说什麽。

“……先别磨叽了,阳哥,带我上楼。”我果断地对莫阳说道。

说完话,我下意识地把莫阳往三楼领,心说可别是办公室裡出了什麽事;结果等我俩刚到了二楼,我正要再往楼上走,却被莫阳薅著皮夹克的袖子,往二楼的走廊拽了过去——他力气大起来还真是惊人,我差点就被他摔个狗啃泥……

我刚想问他去哪,等我回过神的时候,就发现我已经被他拽到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门口。

——此时此刻,整个地球上我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这了。夏雪平家排第二。

重案一组办公室裡,此刻又少有地拥挤了起来。上次这样,还是在桂霜晴他们来对桴故鸣网站引导的、针对夏雪平的抗议集会进行所谓的“调查”的时候。

我进屋一看,办公室裡除了重案一组的同事们都在以外,我的风纪处的下属们居然也都在,其中重案一组的所有男警员和少数几个女警员,再加上风纪处的所有人,跟下国际象棋似的,一拨人双手背后站在了窗子旁边,另一拨人站在了靠著门这边的牆面,全是手背后站著。不同的,是他们的部门,相同的,是他们的脸上都挂著彩,身上的西装或是警服也都被扯得乱七八糟的。

看这场面,不用多说,刚才这两帮人怕是短兵相接过了。

我看了一圈,整个办公室裡脸上的伤最严重的是瞎子丁精武,此时此刻,他的嘴角还在不断往外渗著血,他一边挺直著腰杆站著、一边用手背不住地擦著血,看样子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,牙齿凑巧把口腔内壁碰破了,而在他鼻子裡塞著的卫生纸团也已经浸得红透了,脑壳上头剩下不几根的头髮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的,彷彿被飓风蹂躏过的麻雀窝一样,并且,他戴著的那副墨镜的两块镜片,已经全碎了;而所有人裡面,伤势最轻的是胖子李晓研,除了她的西装外套袖子的扎线崩开了以外,根本没什麽伤;而反观重案一组这边,这帮人一个个所受的伤,虽然没有丁精武那麽严重,但是也都差不多难以见人了。他们这裡面,其中最严重的是白浩远——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厮正不停地龇著牙、捂著肚子、拘偻著腰,根本连站都站不直,他的右边眼角还似乎被谁挠了一下;其次就是艾立威,因为艾立威的鼻子,本来就是用塑料支架固定住的——我的杰作,呵呵——而这次又不知道被谁在左边眼眶上揍了一拳,对于形容他现在的“尊容”有个行话,谓之“眼蓝”,现在再看著这狗娘养的的面容,整个一毕加索笔下的抽像画。

当然,办公室裡除了这些牛鬼蛇神们,徐远、沉量才也都在。徐远坐在夏雪平的办公桌上玩著打火机,严肃地拉著脸看著所有人;沉量才也掐著腰,皱著眉头愤怒地看著站在办公室两边的警员们,彷彿刚训完话。

当然,夏雪平也在。

她身上全然没有丁点伤,那套熟悉的整洁黑色西装上面,也丝毫没有被撕扯过的痕迹。她本来是双手抱胸站在门口、面无表情衝著办公室裡的其他人的,一见我来了,便放下了双手,之后把手插进了口袋裡,迈了两步。

我本以为,她见到我后应该是要走开的,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地在原地踏了两步,然后居然转过了身,板著副面孔,冰冷而直接地死死盯著我。

看著她的眼神,我突然觉得有点心寒又有些愤怒——明明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,且前一天还跟我面前失态到尊严丧尽,而今天,她就可以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,表现得这麽理所当然?

——在这一刻,我似乎有点开始认同段亦澄临死之前对夏雪平的评价了:夏雪平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有的时候还当真让人觉得讨厌。

那种不可战胜的讨厌。

她出乎意料地敢于直面我,反倒是让我不禁尴尬了几秒钟。为了面子,我深吸了半口气,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看著办公室裡的所有人,打了个哈哈道:“啊哟!这怎麽著的这是?今儿这是又要给谁过生日、给谁表白啊?我说,该不是给我吧,搞这麽大阵仗!事先声明啊,我从现在开始不喜欢五月天了……”

“何秋岩,有点正形!”徐远深吸了口气,拉著脸对我说道。

看著徐远,我也连忙收起了笑容,正经地问道:“呵呵,局长、副局,早啊!……请问夏组长,这是怎麽回事啊?我办公室这帮人,怎麽跑你们一组来做客啦?”

沉量才眯著眼睛拧著嘴角,故意没说话,然后又一脸蔑视地看著夏雪平。

夏雪平也没说话,双手抱胸,睁著一双大眼睛,用著十分高傲的目光盯著我。

——嘿?她这眼神叫什麽意思?

她昨天在她家裡什麽样,而现在居然能跟我这样,彷彿问心无愧似的用目光挑衅!

“……我说夏组长,”我强忍著心裡的不适,连著倒吸了三口气对她说道,“您这麽看著我干什麽?”

“何秋岩处长,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是吧?我才是应该先问问你,你们的人,大早上的不好好上班,怎麽来我们重案一组的办公室了?如果我没记错,风纪处的办公室可是在三楼?”夏雪平语气冰冷地对我问道。

——我靠?

她这是什麽态度!

“我……我怎麽知道?”我一时涩舌,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,“我才刚来……”

“‘刚来’?‘刚来’是你逃避作为一个处长应承担责任的理由麽?作为警务人员,上班时间不好好在自己办公室待著,为什麽要跑到一组来打架寻衅?”

夏雪平这一句话问出来之后,屋子裡一多半的人都有些骚动了。

“我说夏组长,这一个巴掌可拍不响吧!我还想知道怎麽回事呢?”

这话我是越说越窝火了,一方面我对夏雪平现在的这副态度愤怒到了极点;而另一方面,丁精武李晓研到底跟重案一组这帮人怎麽了,我依然是一头雾水。

但我也不能让她就这麽一个劲儿地指责我,我也是重案一组出来的,就屋裡头这帮人,哪几个人都是什麽鸟,我可也是清楚的。

“你们俩够了,”沉量才站直了身子,对我指了指风纪处的二十来人,又指了指对面站著的二十来人说道:“何秋岩,还是我来跟你说吧:你们风纪处的这帮人,跟你重案一组的这些师兄师姐们打了一架,而且,还是你们风纪处的人先动的手。你是处长啊,何秋岩,咱们警务系统的警风口号裡头,其中一条就是'友爱同志、精诚团结';而且咱们市局有一条家规,就是不得挑起同事之间的内部矛盾,不可对战友抡拳头、端枪口。这回你清楚怎麽回事了麽?告诉你,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!”

“沉副局长,您这话就没意思了!”李晓研不服气地对沉量才说道,“今天这事情说到底,也不是我们先挑起来的!这是我们看到一组的这帮人渣先一起打了咱们风纪处的老丁,我们才上手的……”

“哼!又臭又噁心的死胖子,你那脸皮该有怀远门的城门厚吧?你好意思说不是你们先动的手?”白浩远一听李晓研说的话,当场就叫嚣道,“要不是这个老瞎子先冲我抡了拳头,我他妈能还手吗?”

“屁话!还不是你们先说什麽'从今天起,重案一组就是给风纪处当爹的',老丁头听不惯了才去找你们理论的,理论不过之后才动手的麽?”李晓研反驳道。

“那不还是你们先动的手吗?”王楚惠指著李晓雅骂道。

“那是你们的人找打!”李晓研回敬道。

“……”

呵呵,瞧瞧啊,办公室裡——在一个市级警察局的堂堂重案一组办公室裡,就这样你一恶言我一鄙语吵将起来了……

或许是因为宿醉之后的难受,也可能是因为夏雪平此时的态度让我煎熬,看著眼前吵著架的两拨人,我突然觉得自己心很累。

于是,我就这麽默默地看著两边人在吵架。心裡想把他们一併喝止了,可是嘴上却什麽都没有说,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们在吵架。

“行啦!都闭嘴!瞧给你们放肆的!我和徐局长还在这喘气呢!你们还拿不拿我们俩当回事?还拿不拿自己当回事?还拿不拿'警察'这个职业当回事?真当这是菜市场?哼,一个个的,还把自己当成警察、当成公务员吗?……也真不怕被人笑话,我真是替你们每一个人害臊!”沉量才衝著所有人吼了一句,转身迅速地瞪了徐远一眼,接著又冲我和夏雪平这边瞟了一下,咽了咽唾沫。

徐远听沉量才骂完了人,才咳嗽了两声,接著办公室裡才彻底安静了。

“吵够了吧。我说两句行麽?”徐远慢悠悠地、棱著眼睛看著所有人说道,“丁精武,李晓研,你们俩痛快点儿,到底谁能把事情经过,给我讲清楚喽?”

丁精武拍了拍李晓研的手背,接著闷著气说了一声:“好啦,研丫头——徐远,量才,雪平,还有处长,没错,是我先动的手。事儿是我们做的,那我们就大大方方承认。嘿嘿,有句话怎麽讲来著?——出来混,犯了错就要承认,被人打就要立正。第一个动手的,是老瞎子我,老瞎子愿意随局里办,无论怎麽批评惩罚,老瞎子无话可说。”

这一听,我算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。

夏雪平靠著门站著,一言不发。

我转过身看了她一眼,此刻她正咬著她的手指看著我;一看到我转身跟她对视,她马上放下了手,忙把目光移向了丁精武和李晓研。

而鼻子上搞得跟石油採油井的艾立威,也正斜著眼睛等著我,但他眼睛裡可带著一丝等著老鼠从牆洞裡钻出来似的馋光,好像就期盼这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似的。

“哦,原来……是这麽回事啊。”我看了一眼艾立威,又对著沉量才说道,“那……局长,副局长,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,该罚的就罚麽,现在这是怎麽回事啊?”

“让他们罚站反思半个小时——现在还有十二分钟。”徐远看了一眼手表,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量才,之后对我说道,“这是量才副局长的意思,对吧,量才副局长?”

“我操……这是反思啊?”我忍著心中的憋屈和不适,故意打趣地说道:“我还以为你们两位在这当裁判,等著他们几个技能冷却呢——这两伙人都打成这德性了,估计回家以后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了,您二位还让他们面对面站著?要反思也得开检讨会吧——把自己的感受说得一清二楚,最好说到痛哭流涕,把自己搞的跟平时产生天上地下的反差那才叫深刻。哦对了,咱们重案一组的夏组长有在这方面经验,不如跟她请教请教?——行吗,夏组长?”

本来红眼相对的两伙人,听了我这话又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夏雪平。

夏雪平听了,理了理自己的鬓角,眯著眼睛微撅著嘴巴看著我,又睁大了眼睛对我生冷说道:“何处长,在工作场合,请就事论事,别把其他私人的事情带到局裡来,行麽?”

我咬了咬牙,生生往肚子裡咽了口气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——我本来想跟夏雪平大吵一通的,但因为我有些觉得心累,也有一定程度上是根本接受不了夏雪平现在这个态度到了极致,而被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,因此我生生把一肚子的话给憋了回去。

我看著沉量才和徐远说道:“行……二位上峰,我这就把我们风纪处的待会去慢慢'反思'吧。咱们风纪处这几天得集中扫黄办案,人家重案一组还有俩大案子没结案呢——就像夏组长说的,咱谁都别给对方添堵了,该干嘛干嘛去吧!思想建设工作,咱们慢慢搞,二位上峰,你们看如何呢?”

我说完之后,又故意看了一眼艾立威。

艾立威的眼神裡,“出乎意料”四个大字简直决了堤。他似乎根本没考虑,我居然会秉持著息事宁人的态度来处理今天这件事,与此同时,他也失落得很。

——我这下才突然回想起,我昨天在夏雪平屋子裡遇到艾立威的时候,他躺在床上的眼神也是这样的;那不是一种“我把你的女人/我把你的妈妈给睡了”的得意,而是一种“我就看看这次会不会让你愤怒到不认识你自己”的挑衅一样。

徐远把打火机扣了起来,接著说道:“也行,差不多就得了。”接著徐远又看了一眼沉量才,带著些许揶俞的笑对沉量才问道:“怎麽样,沉副局长你觉得呢?”

沉量才很理亏地低下了头,搔了搔后脑勺——我怎麽感觉今天徐远和沉量才之间,似乎也有些怪异呢?

沉量才抓耳挠腮半天,才吱吱唔唔说道:“……那……那就这样吧!以后……以后在咱们局裡,可不许再出现这种情况了!咱们是市警察局,又不是市幼儿园,我这跟徐远局长这成天还得管你们小朋友打架的事情?都给我去老老实实破案吧!你们所有人,包括你,夏雪平,还有你,何秋岩,都给自己记住,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麽!——成天到晚的就知道磨叽那点事情,也不怕被人老百姓给笑话了!”

等沉量才说完话,我才适时地对风纪处的所有人说道:“诺,你们这些人,听到了吧?还不赶紧谢谢徐局长和沉副局长宽宏大量?”

风纪处的人听了,全都会意,一起对徐远和沉量才立正站好,然后敬了个标准礼,然后又鞠了一躬,齐声说道:“谢局长、谢副局长。”

——嘿,有点意思,我从来没这麽训练过他们,他们居然配合得倒是挺默契的。

“赶紧回办公室吧,别整这没用的!”沉量才依旧皱著眉,对风纪处全体说道。

我转身瞟了一眼夏雪平。而夏雪平此刻却把我无视了,走到了自己办公桌前。她办公桌上正放著一隻小竹筐,竹筐里盛著裹在五颜六色包装纸裡的糖果,她想了想,很故意地扭开了一块放进了嘴裡。正在我带人往办公室门外走的时候,突然听到了办公室裡有人碎碎念道:“哼!以前是三条丧家犬、现在是一群蛆虫,还真以为自己人模人样的……”

还没等这人说完,办公室裡还有几个没走出来的风纪处的警员,便对著这人骂起了三字经来。

我连忙跑进办公室裡,拦下了那两个年轻气盛的警员。

本来一组那帮人也在还嘴,但一见我进了屋,而且在拦住了那两个警员之后还不住地盯著他们看,于是他们看了看夏雪平,又看了看从走廊返回来的徐远和沉量才,都襟了声。

“白浩远师兄,刚才是你吧?”我看著白浩远微笑道。

“我?我什麽我?什麽就是我?”白浩远瑟缩著身子,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个寻衅的笑,“怎麽就是我啦,秋岩大处长。”

“你别跟我打哈哈,白浩远,我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了,”此时此刻,我真恨不得上去一拳把他的鼻子也打成艾立威同款,但是这一次我忍住了,我平静地对白浩远说道:“刚才那句'以前是三条丧家犬、现在是一群蛆虫',是你说的吧?”

白浩远捏了捏拳头,接著鬆开了手,他求助地看了看艾立威,艾立威却目视著地面,一句话都没说。于是白浩远也懈了气,直勾勾地看著我。

“说了就是说了,没说就是没说!白浩远,你否认什麽?”谁曾想这个时候,夏雪平对著白浩远严厉地训斥了起来:“就像他们风纪处的老丁说的:犯了错就要认,挨打就要立正站好——白浩远,你说说,在你嘴裡的丧家犬和蛆虫们都有这样的觉悟,你一个高贵的人类,怎麽就敢说不敢认呢?”

说完了这些话,夏雪平便走到了自己办公桌对著的窗户旁,转过身去,面向了窗外。

风纪处的所有人对此都很意外,而重案一组的所有人听了我这话,脸上也全都挂不住了。

“白浩远!刚才那句侮辱人格的话是不是你说的!”

我没理会夏雪平,直接对著白浩远爆喝道。

“是……”白浩远小声说道。

“你大点声,我听不见。”我盯著白浩远说道。

白浩远低下头闭著眼睛,咬了咬牙。

“我以三级警司、正处级代理职务委员何秋岩的身份,让你大点声!——一级警员白浩远!你说什麽我听不见!”我依旧对白浩远大声喝道。

“是……”白浩远瞬间像一隻洩了气的皮球。

“我听不见!”

“是!”

“——好!”我把嗓门再次放回正常的说话音量,“白师兄,承认了,就要道歉。来吧,过来道歉吧。”

白浩远又抬起头,看了一眼艾立威。

艾立威这下,彻底地把眼睛闭上了。

“我让你过来道歉!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?”我继续对白浩远大声吼道。但我吼出来的时候,我却正看著夏雪平:“过来!道歉!”

吼出来以后,真的痛快了许多许多。

白浩远扭捏著步子,走到了我的面前,对我敬了个礼,然后鞠了一躬:“对不起,何秋岩处长。”

“我没让你给我道歉,我要你去给我们风纪处所有的警员道歉。徐局长和沉副局长都在这,正好做个见证。”

我对著白浩远指著风纪处的所有人说道。

于是,在众目睽睽之下,白浩远像一隻被扎破的气球一样,对著风纪处的每一个人敬礼、鞠躬、说著对不起。

等他做完了这些,沉量才看著白浩远说道:“白浩远,你违反了最新警务条例,你这个月的工资没了。并且,在今晚之前,给我和局长交上一份检讨,并抄送到人事处去。听明白没有?”

“听明白了……”白浩远委屈地说道。

我看著重案一组的所有人,又故意笑了笑说道:“你看,这就对了。白师兄,道了歉了、话说开了,从今以后,咱们还是好朋友、好战友!我们风纪处和重案一组,咱们是同事、是弟兄。今后咱们可得好好的,谁都别妄想著去当谁的'爹'!小心这连敬礼带鞠躬的,再把腰闪了。”

徐远冲我煞有介事地说著话,撇了撇嘴又笑了笑,接著招呼沉量才上了楼。

临出这间办公室的门之前,我又故意走到了夏雪平身边。

她似乎听到我向她走来,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,然后对我微微侧过身,却没有看著我,而是很冷漠地低著头看著窗台沿。

看著她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,我彻底心碎了。

可我嘴上依旧不饶人:

“这按照以前呐,我还以为,F市警察局刑警队重案一组是个多麽辉煌、多麽磊落的单位!所以我宁愿放弃别的大好前途,无论别人说什麽我也要进来——我还想著为了我自己多年的执著,在这个地方证明自己一番……现在一看啊,呵呵,也就这麽回事吧。”

没想到夏雪平突然冷笑了一声,对我说道:“哦?是麽?那你大可不用回来了。”

“呵呵……是啊……”我忍著内心的苦涩和眼睛裡的湿润,对夏雪平回复道。

说完,我头也没回,直接回到了楼上风纪股的办公室,要了一路牙,终于跑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。

办公室裡的气氛十分的凝重,等我一进门,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东西,低头唉声叹气。

前脚我刚进门,后脚每个人的电脑裡都收到了一封邮件——局裡的通报批评,风纪处和重案一组,每人要写一万字反省书,而我和夏雪平,也都必须要写五千字的工作检讨。

我想了想,关上了办公室的门,接著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,打了个哈欠。

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,我便对丁精武问道:“老丁,嘴巴上的伤有大碍麽?用不用去薛警医那儿看看去?”

“操!我说处长,我说我当年用拳头打死过人你信不信?想当年我第一次把人打死的时候,你怕是毛还没长全呢!老瞎子我这辈子捱过揍的次数,怕是比你吃过的米粒还多咧……”丁精武摇了摇头,又对我说道:“不过廉颇老矣……以前我年轻的时候,闭著眼睛我也能跟六个一起打,现在不行了……给咱们风纪处丢人啦!”

我轻轻地笑了笑,却也没再说什麽,又望向其他人:“你们诸位,有需要去趟医务室的麽?都没打坏吧?”

所有人一起摇了摇头。

“那好,来,让我了解了解情况吧。谁跟我说说……李晓研,你跟我说说吧,到底怎麽回事?”

李晓研沉了口气,对我说道:“何处长……你得让我吃两口东西,要不然我说不出口……”

“你这是想趁火打劫啊你?”李晓研这话让我乐得不行。

“我这是生气气的……你生气的时候不也得抽两口烟去麽?”李晓研竟然还跟我狡辩。

“那行吧,吃。”

李晓研听了,叹了口气,接著从自己的抽屉裡拿出了一包辣条,撕开了袋子以后放进嘴裡一整根,嚼了半天之后,对我说道:“确实是我们先动的手的,但是确实因为重案一组那帮势利小人们先骂的老丁……大老早我们来上班的时候,就看见那个以白浩远为首的,在全局到处办公室发喜糖,说他们的'立威哥',马上……马上就要……”

说到这,李晓研抬头看了看我,抿了抿嘴巴上的孜然。

——喜糖。呵呵。

我突然想起夏雪平刚才吃的那块糖来,只怕那些就是李晓研所说的白浩远他们发的喜糖吧?

行啊夏雪平,行啊艾立威……

“说下去。白浩远他们说什麽了?”我猛眨了眨眼,又对著李晓研扬了扬下巴。

“他们说……他们的'立威哥',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组长丈夫了,说什麽……艾立威已经搭上夏雪平的车了,就等著择个吉日,把票给补上呢……还说这以后,重案一组妇随夫姓,以后唯艾立威马首是瞻……秋岩,看今天夏雪平为了她手下那几个渣滓,似乎连你们俩的母子之情都不顾念了,那他们几个说的那事情……是真麽?”

我听著李晓研的问话,深吸了一口,想了半天才跟所有人冷笑著说道:“夏雪平的事情,现在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了。她爱咋样咋样吧,谁稀罕去管她找的是'艾立威'还是'毕立威'……你继续说,后来你们是怎麽跟他们打起来的——呵呵,难道是因为他们没给咱们风纪处送喜糖来?”

——我也是佩服我自己,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。

“处长,你就把我们看得这麽扁麽?”李晓研咬著辣条说道:“他们不是没给我们送喜糖,我跟你说!——别的办公室,他们是一个屋发一盒,对我们风纪处,他们是专门一人发一盒!发的时候还故意臊我们,他们跟咱们说:'诺,你们处长何秋岩,以后就是我们艾警官的义子了,何秋岩得管艾立威叫一声后爸;我们几个都是艾立威的兄弟,何秋岩以后就得管我们叫叔,所以以后重案一组就是你们风纪处所有人的爹'——你说说,他们说这话,我们就算是再馋、再分不出好歹话来,那破糖咱们能要么?我们一开始还有不知道怎麽回事的,后来我跟莫阳我俩让这几个不懂事的,把喜糖全都退回了重案一组。”

我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要爆裂的感觉,当然是因为这帮混蛋对我们风纪处的辱骂;而我每每一想到艾立威和夏雪平的床笫之私,说实话,我本应该很生气的,但是同时,我又会想到在那天晚上,我跟张霁隆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,平时一直十分严肃的张霁隆居然露出了那种极其戏谑的表情,后来他还一直让我别太放在心上,所以,现在我对艾立威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的感觉,远不如直接让我受到他人辱骂更让我生气。

“他们发喜糖的时候,艾立威跟著来了麽?”我冷静地想了想,继续问道。

“没有。但是退糖的时候,我们的几个警员发现艾立威已经来上班了。那家伙正在办公室里以一副特别装逼、欠揍的样子坐著呢。”李晓研说道。

“那夏雪平呢?她知道这个事情吗?”

李晓研摇了摇头:“她今天上班迟到了,不知道因为什麽,一开始看她刚进门的时候,精神状态也没有以前那麽好,总感觉像是没睡好的样子,而且还有点心不在焉……局长和沉量才带著保卫处的干事,把我们跟艾立威、白浩远的那帮人给拉开之后,沉量才正训话的时候,她才来的——因为上班迟到,再加上白浩远他们参与打架,她还被沉量才给说了;平时沉量才说一句、夏雪平必定会回怼一句,这件事情我是早就知道的。可今天,夏雪平也不知道怎麽了,无论沉量才怎麽拿讽刺的话语刺激她,她竟然一个字都没打回去,倒是仍旧摆著一副冰块脸。她这样,倒是让沉量才讨了个没趣,最后弄得沉量才都不好意思再说她什麽了。”

丁精武正擦著一副从抽屉裡拿出来的备用墨镜,他等李晓研说完了话以后,又对我问了一句:“秋岩小子,我是夏雪平到底怎麽了?姓白那个王八羔子说的话,到底是真的吗?夏雪平那妮子的那对儿招子,怎麽也跟我老瞎子似的,被人弄瞎啦?正常明眼人,谁能看上那麽个损玩意儿?”

一提气艾立威,丁精武似乎是气不打一处来,而李晓研更是气得直接把手裡的零食恶狠狠地拍到了办公桌上,在一旁的莫阳看到了关于艾立威的名字的手语翻译之后,直接把手中的铅笔给撅折了。

——此时我以为他们仨是因为早上这一架才对艾立威有很大怨念的,因此也没追问下去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气,紧闭了一会儿眼睛,然后,我又对丁精武说道:“这件事……您各位就都别管了……关心,呵呵,这会儿关心说白了,也不过是瞎操心。你们想想,我都管不了呢,你们管,有用麽?”然后,我又对李晓研问道:“所以,再后来你们就都打起来了?”

“也不是这麽回事:林绍文和许彤晨他俩去送还的糖。本来我和老丁寻思,他俩不是特意从警院调来的、又是'考学帮'的麽,怎麽的跟白浩远和那个娘娘腔能把话说得到一块儿去,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堪啊!毕竟这事情又不是那个屎娘娘腔自己一个人做的,是他攒拢重案一组全组的人做的;结果哪知道,林绍文和许彤晨下了楼,半天没就回来;后来老丁不放心,就去下楼看了看他俩,一到重案一组办公室门口,就看他俩正挨骂呢……”

“谁骂的?”

“还能是谁?'便所嘴'白浩远呗。”风纪处的人也都很噁心白浩远,尤其噁心白浩远的那张什麽都往外说的毒舌臭嘴,所以给他私下取了个外号,叫“便所嘴”。

“他骂他们俩什麽?”

这时候林绍文和许彤晨也接过话茬说道:“什麽难听骂什麽……”“对……他们也太欺负人了,处长……我……我以前在警院的时候,最噁心的那些后来被开除的男生,说话都没有白师兄那样!”“是啊,处长!他们也太欺负人了!……我倒是无所谓了,我脸皮向来比城牆厚;许彤晨可是个女孩子,她哪受过这个气?……我就跟白浩远吵起来了,可是旁边还有聂心驰帮忙跟白浩远一起骂……我说不过他们……而且说起来……我俩也还都是'考学帮'的呢……”

“聂心驰、白浩远……胡佳期、王楚惠……他们这两对狗男女!”李晓研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一句:“可别让我李晓研在市局有翻身之日,否则,我不把他们往死裡整,我他妈就不姓李!”

“行了!晓研姐,这种话咱们风纪处关起门来自己说说就算了……要是被徐局长和沉副局长知道了,有你好受!”我看了一眼李晓研堆著满脸肥肉、气鼓鼓的样子,转头又看了看林绍文和许彤晨,故作轻鬆地一笑:“不过我说你俩,也太玻璃心了吧?被人找茬怎麽了?你们想想,咱们这是什麽部门啊?——咱们这一屋子二十来人,以后可是要少不了跟全市的明暗淫窟,还有地下非法音像製品、书籍出版商打交道的;那倒时候,他们那帮人,甚至社会上的那些老司机嫖客们,可少不了骂你们一个个的!跟那帮人比,重案一组的那些人说话算客气的了!咱们做风纪处的警员,以后少不了直面各种污言秽语,所以各位,都把心态放平吧——从今天开始,我带个头,咱们都不玻璃心,行吗?再说了,这个事情从头到尾,本来最应该生气的是我,你们看看,不也没怎麽样麽……”

我劝解著屋子裡的所有人,当然也是在一併麻醉自己。我接著对李晓研问道:“那再然后呢?老丁就在一组办公室被打了?”

丁精武点了点头,李晓研也跟著点了点头,接著说道:“嗯……老丁没搂住火,伸手扇了白浩远一嘴巴,聂心驰就带头开始往老丁头身上轮拳头;然后,那边林绍文被人骂著、恐吓著,许彤晨这边就回来搬救兵了。我们一帮人谁都来不及多合计,跑下楼就跟他们打成一团了。”

所以说到底,先动手的还真是老丁头。

“那莫阳呢?他身上这都是谁弄得?”我对李晓研说道。

李晓研用手语跟莫阳交谈了一阵,接著又对我回复了四个字:“乱打一气。”

我无奈地笑了笑,看著李晓研,三下五除二把那包辣条吃完了。我对她又问道:“艾立威脸上那块熊猫眼,是你的杰作吧,饕餮姐?”

“对,是我干的!我恨他!找机会我还得打他一顿!……我,老丁、阳仔,我们仨都恨他!我恨不得……”李晓研眼睛忽然变得通红,凶巴巴地对我说道。

“行啦、行啦!你都给人揍了,你也没吃亏,还想怎麽著啊?算了吧!”我打断了李晓研的话,然后对著办公室裡的所有人说道:“今天这件事,咱们就按照徐局长和沉副局长说的,就算这麽过去了。今天这个事情,也算是给咱们风纪处提了个醒:以后,不利于局裡同事、战友和睦的事情要少干,不利于和平共处的话要少说。”

我说完之后,每个人全都有些不甘心地、带著怨气地看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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